“濊貊”是中原史家对生活在中国东北地区中南部的一个古老族群集团的统称,也写作“秽貊”、“貉”。它并非一个单一民族,而是由濊人和貊人两大支系在漫长的历史中融合形成的部落联盟集合体。
与崇尚骑射、纵横草原的东胡系游牧民族不同,濊貊族群最大的特点是以定居农耕为主,兼营渔猎。他们是东北地区最早的农耕文明开拓者之一,其活动区域主要集中在松嫩平原、辽河平原及朝鲜半岛北部的平原地带,这里土地肥沃,适宜农业。因此,濊貊文化呈现出一种兼具农耕稳定性与东北山林渔猎文化韧性的独特面貌。
他们的社会结构相对松散,早期“无城郭宫室”,但已形成部落组织,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如“祭虎为神”,并有着“十月祭天”和“同姓不婚”等习俗。他们善于步战,使用长矛,这与草原民族的骑兵战术形成鲜明对比。
起源与迁徙:从山东到东北的漫长旅程关于濊貊的起源,是一个复杂且学术界仍有讨论的课题。一种主流的观点认为,濊貊的先民可能与山东半岛乃至中原东部的古代部落(如“九夷”中的某些部落)有着深厚的渊源。
在商周之际,特别是周武王灭商后,中原王朝势力向东扩张,原居于山东等地的东夷部落集团受到挤压,开始了大规模的迁徙。其中一支(很可能就是以貊人为主)向东北方向移动,渡过渤海,或沿辽西走廊进入东北地区。在这里,他们与当地更早的原住民——可能是以渔猎为主的濊人——相遇并逐渐融合,形成了“濊貊”这一新的族群共同体。
这场漫长的迁徙持续了数个世纪,最终使濊貊的主要分布区稳定在了今吉林省中部、辽宁省东部、黑龙江省南部以及朝鲜半岛北部的广阔地域。
鼎盛与建国:从部落联盟到地方王国濊貊的“鼎盛”并非体现在建立一个统一的、号令草原的庞大帝国,而是体现在其社会结构的飞跃性发展——即从分散的部落联盟进化出成熟的国家形态。这是濊貊族群对东北历史最伟大的贡献。
在战国至汉代这一时期,濊貊族群中生产力最发达的部分相继建立了两个影响深远的地方政权:
1. 夫余国:大约在公元前2世纪左右,濊貊人在松嫩平原建立了夫余国。这是一个典型的农业王国,社会阶层分明,已有法律和监狱,深受中原汉文化影响。夫余国国力强盛,在两汉时期长期存在,是汉朝在东北的重要藩属国。其文明程度很高,被誉为“殷富之国”。
2. 高句丽国:几乎在同一时期或稍晚,另一支濊貊人(主要是貊人)在浑江、鸭绿江流域建立了高句丽。关于高句丽的族源,学界普遍认为其王族来自夫余,而主体民众则是濊貊人和当地的貊人。高句丽后来不断壮大,融合了沃沮、靺鞨等民族成分,发展出独特的山城文化,成为横亘在中国东北与朝鲜半岛的强大王国,与中原王朝时战时和长达七个世纪之久。
这两个王国的建立,标志着濊貊族群从史前的部落社会,正式迈入了文明国家的门槛,达到了其历史的顶峰。
历史典故与中原的互动濊貊与中原王朝的互动源远流长。早在西周时期,就有他们向周王室进贡“兽皮”的记载,这表明很早就存在朝贡-册封的关系。
一个重要的历史典故是汉武帝设立苍海郡。汉武帝时期,曾想经略东北,招抚了濊貊的一部,并在其地设立了“苍海郡”。虽然此郡仅存一年即撤销,但这一事件表明濊貊地区已被纳入中原王朝的视野。史书记载,这里的濊貊人已经掌握了麻纺织技术和制作优良檀弓(一种弓箭)的技术,反映了其手工艺的发展水平。
最终结局与民族衍化:融入新的民族洪流濊貊作为一个独立的族群称谓,大约在南北朝以后逐渐从历史文献中消失。但这并非意味着他们被灭绝,恰恰相反,他们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永生”——即完全融入了后续新兴的民族之中,成为其核心组成部分。
1. 融入高句丽与渤海国:大部分濊貊人成为高句丽王国的国民。当高句丽在公元668年被唐与新罗联军灭亡后,其遗民一部分内迁中原,融入汉族;另一部分则留居故地。后来,粟末靺鞨人建立渤海国(698年-926年),渤海国吸收了大量的高句丽遗民(其中就包含濊貊后裔),创造了灿烂的“海东盛国”文化。因此,濊貊是渤海国人口的重要来源之一。
2. 融入朝鲜民族:朝鲜半岛南部的濊貊人(如“沃沮”、“东濊”等),在历史上与三韩部落(马韩、辰韩、弁韩)不断融合,最终成为构成今日朝鲜民族的重要源流之一。高句丽的文化和历史也被朝鲜半岛政权所继承和宣扬。
3. 融入汉族与其他民族:内迁到辽东和中原的濊貊人,早在汉魏时期就开始汉化,最终完全融入汉族。而留在东北腹地的一些部落,可能也与后来的女真(满族)先民有所融合。
总结而言,濊貊的故事是一个关于迁徙、适应、创造与融合的史诗。他们虽然没有留下响彻云霄的战争史诗,却默默地将农耕文明的种子播撒在东北的黑土地上,并孕育出夫余、高句丽这样的成熟文明。他们的最终结局,完美诠释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形成过程:古代的族群集团如同汇入大河的支流,虽然名称消失了,但其血脉、文化和技术却永远地成为了主流的一部分,共同奔流向前。